寂静人生《逝者如DoDo》

当你走进一间空屋子,该如何从其中的生活痕迹判断居住者的身份?苏格兰格子的窗帘——英国人。小方餐桌,单把椅子,以及白色餐垫上留下的盘子印迹——单身。三件套的西装——办公室一族。旧公文包——需要跟很多文件打交道。房间很整洁——责任心很强。架子上放着一排古典音乐——性情内敛保守。橱柜里的罐头是同一个品牌——生活四平八稳,一成不变。桌上有本蓝色封皮的大相册,里面贴着很多人的照片,男的女的老的少的,看起来既非朋友又非亲人——唯有这件事令人费解。福尔摩斯的演绎法至此失效。要走进一个人的生活,多么难啊。《寂静人生》的主角John·May,区公所的职员,负责操办社区死者的身后事。看起来十分乏味的工作,一做就是二十二年。片子的基调是静谧的,带着大不列颠民族特有的冷淡。这部电影采用了大量的固定机位拍摄,以此来强调May的单调生活。主角走过的永远是同样的道路,转过的永远是同样的街角。二楼永远有个老人在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,我们本以为他会是May的案子之一,结果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旁观者,见证着May的每一天。另外一个值得一提的地方,是不断出现的桌面镜头。导演用这种方式来铺列照片,展示死者们曾经拥有的生活。很多人的一生,在May的相册里妥善安放。这是跨越了生死的交流。May要寻找的,是亲情,友情,以及爱。他寻找这些人活过的证据,然后重新拼接成完整的人生轨迹。这是个缺乏怜悯也缺乏敬畏的年代,就连死亡也被物化了。而May的工作,则是令逝去的生命再度鲜活起来,重新回归到“人”的本质。活着已经足够艰难,离去的时候,更不该像垃圾一般被丢进焚化炉。他们该在信仰的庇护之下,体面而安详地长眠。但是绝大部分人不这么想。年轻的尸体处理员天天埋头于填字游戏,与他的轻率态度相比,May的工作方式实在太过认真太过严谨。而更为悲哀的是,这种为死者尊严而努力的行为,在旁人眼中毫无意义。场景越是重复,包含的信息量就越大。观众们的视线会自行探寻那些熟悉之外的陌生。May慢慢开始改变自己,他犹豫着点了热巧克力而非红茶,他故意错过一班火车,他在电话里对上司撒谎,他悄悄对着讨厌的人的车子撒尿,他的内心,其实也向往着另一种生活方式。突如其来的解雇令,带来的不是焦虑,而是勇气。并非结束,而是开始。May的最后一个案子,贯穿了剧情的大半时间。他在火车上逆向而坐,仿佛不愿面对即将到来的悲伤与尴尬,而当他圆满地结束旅程的时候,在回程的火车上,则选择了正向的座位。导演在细节上花了太多心思,而正是这些细节,令May这个角色变得丰满可爱。片中出现了两次May在晚上拉开窗帘向外张望的场景,他看到自己的身影反射在对面的窗玻璃上。那扇窗子属于一个死去的老人,这个镜头既暗示了May的孤独,又预告了必然的结局——他是作为死者的投影而存在的。“四个字,无法飞的鸟类。”“渡渡鸟。”May买了两个狗狗图案的杯子,走出商店过马路,他第一次没有左右张望。车头的特写,黑屏。May倒在血泊中,他眨眨眼,笑了。这一刻他的内心无比安静喜悦,那是圆满结束一件事之后的心满意足。逝者如DoDo,如May,本应存在,却最终灭绝。这个结局,令人联想到《刺猬的优雅》里的那句台词:重要的不是死亡,而是死亡的那一刻你在干什么。May先生,你一定已经准备好去爱了。在这个浮躁的时代,很多人都鄙视那种“一眼看到死的生活”,认为那将会磨灭掉生命的乐趣。但这世界上没有一种职业是枯燥的。只要你热爱它,尊重它,它就会回报同等的快乐给你。即使这快乐只有你一个人能理解,它也是值得的。一场无人出席的告别式,属于May的寂静人生。死者并不孤独,而活着的人,终将学会如何去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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